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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19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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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 19 章

人隨聲至。

如風一般裹進來這人,發冠歪斜,衣衫淩亂,雙眼凹陷,臉色蒼白中透著詭異的潮紅,裸露在外的手臂肌膚上甚至還有條條鞭痕。

若非那一身書生長衫和熟悉的語聲,妺喜簡直認不出他是誰。

“少爺,您、您怎麽來了?”妺喜脫口問道。

沈壽眼中如燒著火,撲過來,雙手緊緊箍住妺喜,一把將她摁進懷裏,劫後餘生般喃喃呼道:“碧荷、碧荷、碧荷,你沒事就好,就好。我終於找到你了!”

妺喜被他情緒所感,眸中淚光閃閃,也哽咽著道:“少爺,您如何這般——”狼狽的話,妺喜沒說出口,只是低頭小心翼翼撫摸他手臂上的傷口。

被觸碰傷口,沈壽立時疼得倒吸了口冷氣,慌忙用衣袖遮住胳膊,一味道:“我、我沒事,都是趕路太急,碰到了樹枝上,全是皮外傷。你不用擔心。倒是你,快跟我走。”說罷,扯住妺喜胳膊扭頭就外走。

妺喜卻只是轉動了一下手腕,就掙脫了他的束縛。

“少爺,請恕碧荷不能從命。老爺罰碧荷——”妺喜忽然轉了態度,一本正經地道。

她話還沒說完,沈壽已跟鬥紅了眼的公雞似的,厲聲打斷道:“憑什麽罰你?全是她們那些人背後算計行事,與你何幹?父親不過殺雞儆猴,偏偏非要拿你開刀。如今真相已然大白,你再不用顧忌我的聲名、身份,受這莫名的冤屈了!”

“真、真相大白?”卻是一直插不上話的沈禮不動聲色挪到了妺喜身前,攔著她問道。

沈壽卻像是沒看見沈禮似的,揮手推開他,又要來扯妺喜。

“你放心,有我給你撐腰,誰也不敢把你怎樣!”

妺喜卻充耳不聞,對真相一點也不關心甚至又坐了下去,緩緩道:“少爺奔波一路,想來甚是疲乏。還是先喝口茶歇歇腳,便回去吧!”

沈壽萬沒想到妺喜有此一說,不可置信地瞪大雙眼,望著她道:“我不要回去!不,沒有你,我絕不回去!碧荷,這些日子你過得好不好?這些日子我、我——”像是突然開了竅,沈壽狠狠一拍腦門,大聲道,“你還在為那夜的事情生氣?”

似乎是明白了原來她在吃醋,沈壽癲狂的面上驀地攀上了笑容。

落在茶寮老板和那群私鹽販子眼中,卻只覺得詭異。

“碧荷,你莫生氣,我和那賤人毫無關系。她、她身上那些痕跡全、全是她和餘氏弄出來的。”沈壽大聲道。

妺喜聞言,擡頭望著他,腦海裏都是江芷如和餘氏在床榻間亂來的景象,忍不住咋舌反問,“當真?”

“當真!”沈壽鄭重其事地點頭。

妺喜臉色終於好看了些,只還不松口與他同歸。

旁人不知兩人打何啞謎,沈禮卻知道。一面震驚於事情真相,另一面通過這幾日來的相處,沈禮對妺喜也動了心,又深知沈登安脾性。再看沈壽狼狽模樣,便知事情絕不是沈壽所言那般。

“雖是和少爺爭女人,可是我也不怕的。”沈禮暗忖,咬咬牙拉著沈壽在對面坐下,陪笑道:“碧荷姑娘說得是,少爺旅途勞頓,還是先喝口茶潤潤嗓子。旁的事嘛——”

“就是,就是。”老葉頭奸商本性發作,見來了位有錢的主兒,眼皮一翻,拎著茶壺湊上前來。

沈壽連夜趕路,也確實累得夠嗆,接過粗茶碗,顧不得公子做派,飲牛般一口灌下。

倒把老葉頭和劉莽等人都看楞了。

妺喜皺眉看著,不發一語。

身旁虛空中,碧荷看著沈壽憔悴的容色卻也跟著紅了眼眶,小聲勸道:“師父,您看公子他、他一片真心,咱們還是、還是和他回去吧!”

妺喜側眸瞪了她一眼,果然可憐之人必有可恨之處,千年不變之至理。

“沈壽確實有真心,可是看他落魄模樣,分明自身難保!你若就這般不清不楚地跟他回去,還想留住命嗎?”妺喜把語聲逼進碧荷神魂,恨鐵不成鋼地斥道。

碧荷哆嗦了下身子,略有幽怨地垂下頭。

一時,茶寮又顯得有些詭異地安靜。

沈壽連喝了三碗野茶,這才緩過口氣,又是一把擒住妺喜柔荑,情深意切地道:“碧荷,跟我走吧!你若是不願回那、那爭鬥的去處,天涯海角,我都帶你去。”

妺喜望著他目光中的確信,輕抿下唇剛要開口,卻被沈禮搶先了。

“少爺說得玩笑話。少爺您大好前程在身,翻過年頭就要應試的人了,如何能四處亂去。”說著,沈禮扭頭望向妺喜,半認真地提點道,“再說天下再大躲不過禮法二字。少爺便是去的再遠,只要老爺不答應,還是得回來。”

“啪啪。”多時不見人跡的小道上忽然傳來拍掌聲。

“好一個聰明的奴才!不虧老爺用米養著你!”沈登安翻身下馬,一身嶄新官服,背負雙手,率領沈府家丁,浩浩蕩蕩進門。

妺喜只覺得眼前一暗,黑壓壓一片家丁便把小小一個茶寮全塞滿了。

劉莽等人識相,自覺退到了茶寮角落靠近櫃臺的地方。

乍見沈登安,妺喜卻只擡了擡眼皮,起身欲要行禮。

沈壽卻像是驚弓之鳥,猛地起身,雙手向後環住妺喜,把她遮得風雨不透。

卻帶倒了身下長凳,被厚重的木頭砸到腳背上,沈壽只是皺了皺眉。

妺喜低頭,看見他沾滿泥土的靴面顏色漸漸變深,久違的愧意像野草生了根。

沈登安大喇喇守著門口站定,身後一個家丁快步搬出一條錦凳,又用雙手仔細擦過,才服侍他坐下。

沈登安剛坐下,立時又有下人端來金盆,打了泉水給他洗漱。

更別提後面張羅取水沏茶,點香薰屋的人了。

劉莽走南闖北也算有見識了,但也被沈登安的排場鎮住了。

老葉頭常年在這條路上討生活,聽說過沈登安的大名,知道前面不遠的農莊,十之七八全是沈家的,隱約猜到了幾人的身份,給劉莽使個眼色,默契地假裝不在場。

好半晌,沈登安才收拾停當,小指翹起,邊吹茶葉沫子邊撩起眼皮,望了沈壽一眼,“怎麽?為了個丫鬟連祖宗規矩都不講了?”

沈壽閉了閉眼,梗著脖子道:“孩兒拜見父親。”

膝蓋卻只是微彎。

沈登安“嗯”了一聲,又看向沈禮。

沈禮身子躬成了蝦米,恭敬到了極致地道:“老爺明察。此來農莊路途顛簸,碧荷姑娘身子不適,這才延誤至此,並非……”

“少爺說要接你回去,你可願意?”沈登安卻不聽沈禮解釋,只是問妺喜道。

沈壽聞言,回頭去看妺喜,眼中都是希冀。

妺喜垂下頭,避過他的目光,“碧荷是沈府下人,一切全憑老爺吩咐。”

沈壽幹瘦的面容又晦暗了下去。

“少爺也是你的主子,他要你回去,你卻不聽嗎?”沈登安優雅地飲了口茶,又問道。

“老爺有命在先。且,少爺前程遠大,碧荷不敢高攀。”妺喜一字一句道。

不敢高攀!不敢高攀!

又是這句話!沈壽聽著妺喜自輕自賤的話語,卻覺得是尖刀,刀刀紮進他的心裏。

沈登安嗤笑一聲,道:“呵!不敢高攀?哪個丫鬟不想著爬上主子的床,從此飛上枝頭變鳳凰,你卻不想?還是,你比旁人眼光高些,看不上沒權的少爺,心裏盤算著本老爺?”

聞言,妺喜咬住下唇,如同受了莫大委屈,臉上血色褪盡,強忍著淚水,不說話。

“父親!”卻是沈壽憤而出口,“她雖是下人,可也不容您這般、這般欺辱。”

“笑話!”沈登安氣極反笑,“欺辱?這話放到沈禮身上,我都嫌他自甘墮落,竟自覺連個陪嫁丫鬟都配不上!”

突然被點名的沈禮聽見這話,卻莫名心頭一笑,只不敢表露於外。

“世間女子千千萬,獨她出淤泥而不染?為父見你看破後院那群婦人的勾當,還當你有出息了,不成想還是這般感情用事、糊塗無用!”沈登安劈頭蓋臉怒斥道。

沈壽反手握住妺喜手腕,微低了頭,任憑額前頭發滑落,遮住半張臉,想起這些日子的思念,啞聲道:“父親殺伐決斷,謀定後動,透徹通明,兒子遠遠不如。亦不求似父親般青雲直上,只願得一心人,赴白首約。”

“咚咚咚!”妺喜清楚聽見了碧荷擂鼓般的心跳聲,不得已擡手撫了撫胸口。

“好!好一個癡情的兒郎!”劉莽看熱鬧興起,忍不住揚聲叫好。

沈登安冷冷一個眼神過去。

老葉頭等人嚇得都是脖子一縮。

只有劉莽毫無所覺,痞氣十足地道:“這位老爺,明擺著他二人郎有情妾有意,您何不順水推舟成全了他們?再說男兒三妻四妾,又不是說娶了這個就不能再娶。多多益善嘛!”

劉莽開起葷段子,其餘漢子都不由偷笑。

沈登安眉頭微聳,似乎此刻才註意到劉莽等人,眼底怒火便要噴出,卻突然忍住了,又笑瞇瞇地望著沈壽道:“這廝說得也在理。你若肯答應求娶林禦史家千金,為父便不趕碧荷走了,還許你將她收房,如何?”

沈府醜事城裏已傳得風風雨雨,京中更是有人落井下石趁機在打他的主意。如今只有林禦史能救他於水火,沈登安就是為了勸說沈壽求娶林家千金,才解了他的禁足。只不曾想沈壽竟借機逃了出來。

妺喜不知前情,只覺得她被沈壽握住的手猛地一疼。

沈壽卻搖了搖頭,“父親親口教誨,有後院就有爭鬥。孩兒受夠了在家裏還要爾虞我詐、互相提防。今生今世,孩兒只願娶碧荷一人為妻。”

“咚!”妺喜耳邊傳來一記響亮的重物墜地之聲,怒其不爭地直咬牙。

原來是碧荷聽見沈壽之語,魂魄承受不住暈過去,栽到了地上。

妺喜氣得踹了地上的“死魂”一腳,邊受寵若驚狀後退三步,哽咽著道:“少、少爺!”

沈壽聽見她的呼喚,把之前被她拒絕的傷痛全忘到了九霄雲外,就連多日來的委屈、勞累、恐慌、痛苦全都得到了安慰,動情喚道:“荷妹!”

莫名其妙成了來牽紅線之紅娘的沈登安終於惱羞成怒,“啪”地摔了茶盞,指著妺喜喝道:“沈壽,你再執迷不悟,信不信江芷如就是她的下場!”

沈壽眼前閃過江芷如絞了頭發,衣衫不整,被堵住嘴塞進麻袋裏,交給牙婆帶走的情形,渾身激靈靈打了個冷戰,握住妺喜的手,終於松開。

“孩兒,信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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